訥石
祖父把玩幾塊雨花石,告訴我是從帶回來的,好點的就成了瑪瑙,這些只能叫雨花石。
父親也喜好收藏石頭,有一塊肉石甚至不遜于北京博物館的那塊。父親說人與石頭是有緣的。
無緣,擺面前也看不出它的美;有緣,石堆里一眼就能盯上它。想起小時候一家裝修,拉沙子,我與小伙伴掏石頭。他們掘沙三尺,沒有稱心如意的;我抓一把沙子,就尋到一顆——中間一抹白色如心,璧無微瑕,渾圓剔透。祖父把它放在小錦盒里鎖起來,終還是丟了。丟得也蹊蹺,好端端就沒了。為此奶奶還嗔怪過祖父。我想也便是無緣。
眼前白瓷碗里盛著水,幾塊石頭在水中,燈光把石頭映襯得格外,如霞旁落日,似朗夜皎月。我撈出一顆,擦干捧在手里。
這塊石頭倒是與我有緣,一眼見它如故人相逢,喜愛至極。大體四方,卻長得不中規(guī)不中矩,有棱角,不明顯。全石溜滑如釉,憾在幾個坑點與劃痕。僅一面有不規(guī)則的橙色條紋,其余面漆黑如墨。
這石倒像我,或者說我像這石。
囿于世俗有時又不拘俗世禮法??傁胝孤朵h芒卻更多時間都韜光養(yǎng)晦。不信奉孔子的中庸之道,喜好極端,做事卻總刻意把持尺度。性格大體上過得去,小毛病也不少。只把一面示人,深藏著自己的內(nèi)心,心如黑石,木訥、神秘、愚頑。
是我像石,是石像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上竟有兩物如此相似,不過生存的身份與方式不同罷了。
論輩分比我大,我也該向它學(xué)習。深埋地下千百年,歷經(jīng)滄桑,天地幻變,以土為家,與沙為鄰,地殼運動壓迫,巖漿灼燒,較終定了形狀。
一塊石頭的經(jīng)歷比人要豐富,磨煉的次數(shù)比人要多。于是石變硬了,硬到刀劍不入,硬到寧碎不彎;變傻了,傻到不通人情世故,不知世道炎涼。
把內(nèi)心包裹,較后心肉相融,一俱變硬,成了石,剛硬的石。
也活十八年了,多少也有些“石化”??磻T了別人的故事,看淡了自己的經(jīng)歷,也就看透了許多。
很敬佩石,也很慚愧。石無欲,無欲則剛;人有欲,有欲則惡。石堅強,堅強到化成齏粉也是石;人軟弱,軟弱到一點挫折就墮落到不像人。石無心,人有思,無心無煩惱,有思有愁怨。石能被捂熱,反暖人身,人能忘恩,恩將仇報。
想像石一樣做人,可沒它的勇氣。要放棄太多,放棄到連自己都駕馭不了自己,自己都淡漠自己。再堅強也不能冷落人間的凄慘,再剛正也不能憑剛正保全一生。
石有的優(yōu)點人不能有不敢有,人有的優(yōu)點石也得不到。自然界是公平的,給了不同身份的物質(zhì)不同的生存方式。好在人有思想,可以學(xué)習某物的長處,自然界還是很眷顧人的。
我要學(xué)習石頭。
剛正一點,哪怕帶點傷碰碰壁,也至少讓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不違本心。
堅強一點,掉個碴石仍是石,掉塊肉人仍是人,索性還能再長。
學(xué)會感恩,別人把自己捂熱自己也不能冷淡別人。
前年在乳山海灘與家人撿石,帶回幾塊,不怎么好,一時興起玩玩。暑假再去,只是這次不帶回來,打水漂,讓石頭沉到沙里海里。
因為隨緣,況且,我也是塊石頭,訥石。
(黑省依安縣實驗中學(xué))
來源語文報高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