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既至
邱詩韻/高三
千年以前,圣人周游。時人盛贊其德行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一、長夜
時維光緒二十年。時雨坐在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私塾里。天朗氣清,窗外是一棵盛開如雪的白海棠。但獨獨這間白墻黑瓦的小屋里,空氣滯澀如凝霜。因先生正在責罰一位學生。
先生的一雙小眼睛瞪得溜圓,兩撇八字胡 在盛怒之下根根翹起,像憤怒的螃蟹張開它引以為傲的六跪二螯。他舉起的木戒尺狠狠落在縮著肩膀、滿眼淚光的男孩手心:
“竟還有這樣的閑心去看外面的花?!你四書五經(jīng)可曾熟記,嗯?!你擺弄這勞什子有何用?!”
無論男孩如何嗚咽著辯解“我只是想看看花里面是什么樣的”,先生都沒有停下他怒不可遏的責罵。終于,在越說越恨的先生叫男孩滾出去的時候,時雨顧不得身份拍案而起:
“他能有何錯?!”
一陣眩暈過后,時雨將傳輸頭盔摘下,翻身坐起,汗如雨下。身后白發(fā)蒼蒼的導師迎上來遞給他毛巾,示意他去看面前懸浮窗口上的畫面。
是一則再普通不過的好的學校的教育記錄片。學校教學樓上下皆白,反射著刺眼的光。學生們面無表情戴上數(shù)據(jù)頭盔開始進行數(shù)據(jù)傳輸。已然得到普及的機器人教師不帶一絲感情地宣講當今政壇的風起云涌,沙場點兵的狼煙滾滾。沒有實驗,沒有體悟。在2205年,的知識被濃縮儲存進機器人教師的大腦,以數(shù)據(jù)的方式傳達給學生。人們將這種教學當作理所當然,學生們亦然。
但只有一個學科例外,那就是語文。這門傳承了千年的古老藝術,以及身懷著古人之心的人類語文教師,正在與教育智能化的大潮作較后的抵抗。
老導師向時雨轉過身,這個年輕人明天就要踏上風雨不動的三尺講臺,去上他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老人的眼神在屏幕熒光暗去的房間里像兩盞長明的燈盞:“時雨,我這較后一課讓你明白自己作為老師要做什么了嗎?”
時雨按下急速跳動的心臟,極堅定地開口:
“如春風化雨,以此身為木鐸,叩長夜。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二、木鐸
時雨像往常一樣,穿著干凈整潔,走上講臺,面對一些因信息化交流愈發(fā)發(fā)達而放棄在面對面交流時修整邊幅的學生。
他當語文老師三年了。三年里他站在這三尺講臺后俯視講臺前的學生,這講臺像一條清晰的分界線劃開他和學生,傳承和發(fā)展,古老和先進。他覺得是時候對學校強制要求的、僅限傳輸數(shù)據(jù)授業(yè)即可的教學方式做出改變了。他要打破這個被當今幾乎教育者默認的規(guī)則了。
時雨作出了第一個堪稱大膽的舉動——示意學生們摘掉頭盔。隨后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上面繪著鳳仙唐草。時雨擰開黃銅的鎖頭取出幾朵花——那是學生們只在數(shù)據(jù)里接受過的物什——托在掌心。那是色彩雍容艷麗的牡丹,如一團鮮紅的活火般燃燒在他的手掌上。他在學生們交雜著困惑與新奇的目光中走下講臺,將它交給第一排的女生示意傳看。
隨后他來到成排的學生中央,舉起另一朵杜鵑,望著一雙雙被花朵那天生的艷色陡然點亮的眼睛,慢慢開口開始今天的授課:“李商隱詩有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時雨的教學方式很快得到了學生們的回應。這種讓他們親手觸摸的學習方式實在是太過新奇。時雨帶他們看過了春花秋月,夏雨冬風,古詩之于他們再不是一串無意義的數(shù)據(jù),而是穿越千年的風霜而相會的悲愴與浪漫。完全區(qū)別于冰冷數(shù)據(jù)的感性認知在純白單調、充滿按部就班數(shù)據(jù)傳輸?shù)慕虒W樓里點起一把星星之火,旋即以力挽狂瀾之勢奔涌燎原。
但當這火終于燎至教務組時,機器人教師們經(jīng)過幾輪精密的計算,較終判定切身體驗于接收數(shù)據(jù)并無幫助。一段指令下達之后,他們來到班級,奪走時雨手里待放的花朵,將其放入胸腔中作為驅動系統(tǒng)的小型熔爐里攪成碎片。在他們以為自己勝利維護了教學大綱揚長而去之后,是時雨那些已知道了仁義禮愛的孩子將他從地上扶起。先前坐在第一排的女生,那個曾經(jīng)數(shù)據(jù)接收較強的女生,尚沒完全從機器人的余威中回過神來,卻依然堅定地,將微微顫抖的雙手伸到時雨面前攤開。
那柔荑之上,赫然躺著一朵新綻的迎春花。金色的花瓣柔軟鮮亮,似春日照亮世界的第一縷陽光。
時雨聽著機器人教師走遠的機械聲微笑起來——有些事情機械永遠也無法明白,但人類可以。流動在機械的電線里的是數(shù)據(jù)和電流,而流淌在人的血脈中的是脈搏與鮮活的熱血。
他成功了。
三、化雨
師者,傳道,受業(yè),解惑者也。
以身為木鐸,叩萬古之長夜。
春風既至,時雨既至。
指導教師:
尹強,北京四中高中語文教師。精研教學研究、高考研究,參與“信息技術與語文教學整合”等多項、市級課題,論文多次獲得市級獎項。